我骑车回到厅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向尹玉娥开口说;“董柳她是剖腹产,要多交一千块钱,我一时也凑不上,能不能在你这里周转几天,就几天。”她吃惊说:“剖腹产?那可要小心,那不是开玩笑的!我一个熟人的朋友的妻子,就是……”我打断她说:“说不定今晚就要上手术台了,钱还没交呢。”她说:“差多少?一千?谁也没有这么多闲钱放在家里。”我回到家里乱翻一气,把袜子一双双拆开,扔得满床都是,想找到那张存折,也没找到,气得我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把董柳狠狠地骂了几句。到五医院去生算了,我到小车队去找大徐,他说:“马厅长就要下班了,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吗?”上了车我说:“大徐你真是个哥们。”到了病房我说:“董柳你想走我们就走,回五医院去生,车都来了。”岳母说:“这就要生了还走到哪里去?我女儿不走!”我急得跳脚,只觉得脑袋里塞了几吨炸药,引信都点燃了,手像通了电似的恨不得就甩自己几个耳光,又恨不得捅自己一刀才解恨。董柳说:“妈妈你把那一千块钱给他。”岳母果然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来。我问:“哪里又来了钱?”岳母说:“刚才董卉来了,拿了这一千块钱,说好是给孩子买东西的。”我说:“董柳你要你妹妹的钱干什么。她还是个学生!”董柳说:“那肯定是任志强给她的。”我说:“那就更不能要了,任志强的钱,我要它干什么,不要,不要!”董柳说:“你实在不要我出了院报了账还给他,争了这口硬气也只有这么多用。”我想想眼下没这钱还真迈不过这道坎。什么叫一分钱逼死英雄汉?
孩子总算平安问世,是剖腹产,取了大名叫池一波。孩子的出世改变了很多东西,首先就改变了我自己,也改变了董柳。董柳呢,对生活也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可对孩子吧,这样就不行了。董柳说:“我自己受一万个委屈都没关系,对我一波呢,他受一点委屈我心里就扯着痛,我受委屈就是为了他不受委屈。”这样,婴儿摇床,衣服,尿不湿等她都要买最好的,奶粉要买原装进口的婴儿奶粉。一波晚上爱哭,非要摇婴儿床才止哭,可楼下的人有了意见。以后一哭岳母就起来抱着来回地走,一边哼哼地唱着才行,还不能坐下来,坐下来抱着都哭。董柳说:“你看我一波好敏感,是坐是站他就知道了。”我说:“这样下去那怎么得了,三个大人都不睡了。”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一波他不该哭,他哭的权利都没有?谁有权剥夺他哭的权利?”我说:“孩子是惯坏的,让他哭两天,哭了也不抱,他知道没希望,就不哭了,孩子你要跟他作斗争。”岳母说:“他刚生下来你要斗争他!他是地主还是反革命?”董柳说:“你良心是黑的吧,黑良心的人还知道爱自己的儿子呢。所有的总共全部统统加起来才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斗争他。你要斗争他,我们就斗争你!”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钱是这么有用这么重要又这么好的东西。一个人把钱看得太重,他的境界就高不到哪里去。现在我失去了说这种话的资格。钱能干什么?我像睡醒了似的改变了对钱的感觉,世界上没有比钱更浅薄的东西了,可也没有比钱更深刻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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