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转变引起极大的反响。美国政府认为,此举看来是让东帝汶人民在决定自己命运方面享有发言权,而印尼政府愿意考虑让东帝汶独立之举是「正面的发展」。澳洲政府表示欢迎印尼这项宣布,并且把它形容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变」。预料东帝汶问题的进展,将是国际瞩目的焦点,因为,这不只是对解决东帝汶问题有意义,对于国际政治发展亦有很大的启发,值得做不同角度的分析。
什么是造成东帝汶局势进展的主要原因?为什么一个月来突如其来的转变,胜过以往 20 多年来东帝汶人的牺牲、国际社会的抵制、联合国的干预、以及人权团体的声援?印尼政府如何能在一夕之间克服传统上视分离主义运动为大逆不道的禁忌,转而开放胸襟去接受尊重当地人自主意见的选择?
仔细观察东帝汶问题历史与印尼政局的发展,就会发现印尼的民主化才是主要关键。虽然东帝汶人民争取自主的坚强意志,与国际社会对东帝汶的强烈支持,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但是单有内在坚强的意志和外在强烈的支持仍然不足,不足以对抗像印尼这种国家的「大国民族主义」。过去 20 多年来的僵局就是明证。如果不是过去 1 年来印尼内部的民主运动快速进展,要承认东帝汶人民有权自己决定自己命运是绝无可能。
我们必须从「大国民族主义」的角度来分析问题的困难程度。民族主义也许可以分成两种类型,一是小国民族主义,或是分离型的民族主义;一是大国民族主义,是整合型的民族主义。大、小是相对而言的说法,虽然方向相反,诉诸民族主义情绪则是一致。大国民族主义通常是在族群复杂的国家,为了维持内部整合而产生的强烈情绪,把不同族群的整合视为爱国的表现,把反对整合视为叛逆,如果国体不民主,更容易把这种民族主义上纲上线,把民族主义视为神圣的无上价值,做为稳定政权的工具。这种民族主义也经常利用过往的历史、文化的特性来创造新的国家神话,做为强力整合各族群的意识型态。
印尼是个大国民族主义的绝佳例证,因为它是在第 2 次世界大战后以武装斗争的形式争取国家独立、终而脱离荷兰的殖民统治的。由于是经由反殖民斗争而独立,民族主义情绪特别强烈,国家的意识型态也特别强调多元族群的整合性。军方的势力特别强大,也是以内部整合需要为理由。军队的主要任务向来是扑灭内部反对势力,而非抵御外侮。新的国家神话则以上溯古代国家满者伯夷 (Majapahit) ,下延新兴民族的塑造与融合,强调各族群最后终将融合为单一语言的单一民族,即印度尼西亚民族。其民族主义情绪之强烈,比起以「中华民族」为基底的中国民族主义情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印尼,到国外投资、移民国外以及不讲印尼语都会被视为不爱国。印尼军方镇压分离主义运动从不手软。这是为什么发生在东帝汶、亚齐及伊利安的大屠杀频传,而少有听到印尼知识分子或是反对人士声援的原因。
面对这种大国民族主义,东帝汶独立运动一直处境艰难。印尼主流思想一再强调东帝汶人和西帝汶岛的居民人种相同,是同文同种的兄弟族群,都是印度尼西亚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份,而将帝汶岛一分为二是欧洲殖民主义的余绪;既然西帝汶人整合到印尼大家庭没有问题,东帝汶人整合也不该有问题,否则就是中了殖民主义余毒太深。加上在 1975 年并吞东帝汶后,在东帝汶强力施行印尼国民教育,印尼政府更是以为胜券在握,以为时间一久就可成功整合东帝汶,因此立场强硬,一向排除东帝汶独立的可能性,绝不松口。国际间的支持虽然持续,但也感到十分悲观。澳洲政府几年前和印尼政府签署合作开发帝汶海域的石油,等于间接承认印尼对东帝汶的管辖权,就是已经认定东帝汶独立运动是没有前途的。
印尼政府这回态度忽然转变,表达愿意接受东帝汶人自己决定的任何自主方案,是逆转了大国民族主义的强横与霸气。其改变的来源,起自 8 个月前的民主运动。后者将在位长达 31 年的苏哈托总统拉下台,并引发新的民主化政治进程。主导这次对东帝汶采取开放态度的哈比比总统,一上任就知道自己和旧政权渊源太深,必须打民主牌才有权力基础,不断宣布新的民主化措施,和反对人士在民主改革项目上互相竞逐,终于克服了大国民族主义的局限与僵固,有了今天在东帝汶问题上的转变。
东帝汶局势给我们的第一个启示是﹕大国民族主义并非牢不可破、无法改变,也许忽然一夕之间就改变了,而改变的最有效关键就是民主牌。任何有大国心态的人也必须认识,只有尊重人权、讲求民主,才是维持大家庭和平稳定的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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